河北省河间市有两个黑马张庄,俗称前黑马和后黑马。关于村名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说当年村子里大都是穷人,只有两户人家养得起牲口,其中一户人家养了一匹黑马,于是,这匹黑马就成了村子的名片。另一种说法是清朝初年,家住河间府献县的绿林好汉窦尔敦起兵造反,曾在这儿养马。
小满的前一天,我再次来到后黑马张庄。初夏的微风轻拂人面,正是冀中平原气候最为宜人的季节。从河间市的环城路,到省级公路,再到乡间公路,所有的道路两侧都绿树成荫。小麦正在灌浆,仍是一片绿色。虽然由于密植和矮化,再难见到那种大幅度起伏的麦浪,但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依旧给人强烈的视觉享受。
作为窦尔敦的乡亲,黑马张庄的百姓们自然对窦尔敦津津乐道。但是,窦尔敦到底如何英勇善战,他们只是听过口口相传的故事,看过戏曲中蓝色的大花脸。而他们亲眼所见的真枪实弹、浴血厮杀的场面,则是1939年2月八路军打的“黑马张庄伏击战”。当时,为支持刚刚成立的冀中军区,也为了给120师补充兵员,贺龙率部开进冀中。120师在冀中旗开得胜,四战四捷,“黑马张庄伏击战”就是其中之一。战斗发起之前,358旅第716团团长黄新廷、政治委员廖汉生率领所部及归属716团指挥的第3纵队兼冀中军区第30大队,进至河间县城附近,寻机打击出城抢粮抓夫的日军。2月28日晚,在侦悉日军单日出西门进南门,双日出东门进北门的活动规律后,当即排兵布阵,在黑马张庄设伏。次日7时,河间城里200余日军果然西出骚扰。从敌人先头部队进至黑马张庄村伏击地域开始,战至傍晚,716团和第30大队不仅毙伤大部分来犯之敌,阻击了三批从县城前来增援的日军,还乘河间城里日军空虚之机,奔袭县城西关,再歼日军一部。这次战斗,共毙伤日军200余人,俘虏2人,缴获各种枪械30余支(挺),创造了平原伏击战的辉煌战例,也将黑马张庄写入抗日战争的史册。黑马张庄的乡亲们见证了八路军将士为民族为百姓不惧流血牺牲的精神,见证了贺龙将军的神机妙算,人人热血沸腾,争相参军参战,抗战热情像烈火一样燃烧,黑马变成了浴火凤凰。
如果说“黑马张庄伏击战”留给黑马张庄百姓的记忆是敬佩和鼓舞,那么,解放战争时期,朱德总司令两次进驻黑马张庄,留给黑马张庄百姓的则是永远的自豪。
1947年5月正太战役后,晋察冀野战军根据中共中央军委关于“配合东北作战,不使敌人向东北增援”的指示,为牵制华北国民党军,策应东北民主联军的夏季攻势,集中第2、第3、第4纵队和炮兵旅、冀中军区、察哈尔军区部队各一部,在山东渤海军区配合下,准备发起青(县)沧(县)战役,打通并控制天津以南津浦铁路青县至交河段。
5月19日朱德总司令一行在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的陪同下,来到冀中军区机关所在地黑马张庄。20日下午,总司令亲自主持了有冀中区党委书记林铁、行署主任罗玉川、军区司令员孙毅等参加的会议,具体部署了青沧战役的作战准备工作。6月12日夜,随着第3纵队对唐官屯至青县、第4纵队对兴济至姚官屯、第2纵队和渤海军区一部对沧县城外围据点的国民党军发起攻击,青沧战役正式打响。15日战役结束,歼敌1.3万余人,不仅有力地策应了东北民主联军的作战攻势,而且,因东临沧海而设置、因“林冲发配”而闻名的古老的沧州,回到人民手中。总司令在黑马张庄先后吟诗八首,其中一首即是《冀中战况》:
飒飒秋风透树林,燕山赵野阵云深。
河旁堡垒随波涌,塞上烽烟遍地阴。
国贼难逃千载骂,义师能奋万人心。
沧州战罢归来晚,闲眺滹沱听暮砧。
“沧州战罢归来晚”,让我们知道总司令是上了前线的,否则何谈归来。另外,因为沧州战罢,老人家方才得以闲眺滹沱流水,倾听傍晚河畔的捣衣声,欣喜之情跃然纸上。
同年的11月1日,朱德总司令再次来到黑马张庄。这一次,他是为了一场更重要的战役——解放石家庄。总司令从西柏坡亲赴晋察冀野战军司令部,给了前线将士极大的鼓舞。但是,战役打响之前,敌机不断地轰炸,野战军领导担心总司令的安全,再三劝说之后,让他来到了相对安全的黑马张庄,黑马张庄又一次幸运地迎接了总司令。
总司令抵达黑马张庄是黄昏时分。当时的环境、当时的氛围,我们都不得而知,好在这次黑马张庄之行总司令的秘书是著名诗人、散文家何其芳,在他的回忆录《朱总司令在冀中》一文中,不仅给我们留下了总司令的活动日程,而且留下了黄昏时分冀中平原的景色:“沿途都是大平原。风扑面已凉。远处只见一堆堆树影。月亮刚升上的时候像一个大的红灯笼。月亮破云上升,然后才在月光下逐渐看清楚那一团一团的树林。实际上是一个一个的村庄。”
从11月1日到19日,总司令在黑马张庄的18个工作日里,每天至少召开一个座谈会。14日那天,白天开会一天,晚上又向冀中工会劳保部的同志了解工人情况、工资形式等问题。调研的课题涉及土改、工业、金融、民兵、教育、宗教等等。当然,当时这一切黑马张庄的老百姓并不知道,他们知道的是村里来了一位“老八路”,对人特别亲切和蔼,曾经专门到老乡家里实地察看冬天的取暖情况。当看到因为买不到煤而只能烧火盆时,老八路说:“中国很快就解放了,到那时,冀中这个地方要修铁路、公路,烧煤就不难了。”
巧得很,这次来黑马张庄,我再次参观了总司令当年的住处。走出大门,同86岁的老房东告别时,我一回头看到了墙上的天然气管道,瞬间难以言喻的情愫涌上心头:总司令,如您所愿,冀中有了铁路,有了各种等级的公路,百姓要想烧煤,可以敞开供应。可是,我们不烧煤了,因为我们通了天然气!您当年所关心的和群众生活相关的所有问题,您对群众作出的所有承诺,您的后来人都替您兑现了。
总司令不仅两次来黑马张庄,用乡亲们的话说:两次都在黑马张庄参与领导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是黑马张庄永远的骄傲。石家庄解放后,总司令在黑马张庄提笔赋诗《攻克石门》:
石门封锁太行山,勇士掀开指顾间。
尽灭全师收重镇,不教胡马返秦关。
攻坚战术开新面,久困人民动笑颜。
我党英雄真辈出,从兹不虑鬓毛斑。
总司令不仅为石家庄的解放高兴,更为党的事业兴旺发达、后继有人高兴。老一辈革命家的胸襟,可见一斑。
时任冀中军区司令员的孙毅将军,在其回忆录中还记载了一个因黑马张庄村名引出的故事:一次散步时,总司令问他知道为什么叫黑马张庄吗,他说不知道。总司令告诉他是因为窦尔敦曾在此养马。接下来,总司令讲述了窦尔敦和黄三泰、黄天霸父子的恩怨,特别是窦尔敦随黄天霸投案自首的情节,并由此引出一番感慨:“这个历史故事,早在西安事变后,周恩来同志就说过,张学良就是看《连环套》那些旧戏中毒了,他不但像窦尔敦那样摆队送黄天霸,还要负荆请罪啊!”
每当读到此处,我总忍不住掩卷沉思。时值解放战争的关键时刻,总司令用心良苦,语重心长,不当窦尔敦,不可学霸王,不做沽名钓誉之辈。
自从1946年秋天,冀中区党政军领导机关进驻黑马张庄之后,这里就不仅成了冀中地区的“首府”,也成了各级领导人南来北往的“驿站”。新中国的元帅和将军,当年有多少人在黑马张庄战斗过、生活过、驻足过,难以统计清楚。但是,1947年5月时任中共中央工作委员会常委、华北财经办事处主任的董必武,曾经来过黑马张庄,却永远留在村民的记忆中。因为董老把黑马张庄写入了自己的诗中:
宵行两月近津门,曾过河间黑马村。
敢幸片言能偶中,岂知八表尚同昏。
干戈扰攘无宁日,关塞萧条欲断魂。
咫尺天涯增百感,廿年离绪与谁论。
当时天津尚未解放。这首题为《河间道中寄晓棠》的诗,是董老写给仍在敌占区任教的同年秀才、同乡挚友耿观光(字晓棠)的。战乱扰攘,20年未见,如今近在咫尺,却难诉离别之情,董老对好友的思念感人至深。而最让黑马张庄百姓们兴奋不已的是,董老这首写有“黑马村”的诗,至今被人们传诵。
正是这些红色的记忆,让冀中平原上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庄,有了无穷的魅力。
我上一次来黑马张庄是10年前的一个初冬,庄稼已经收割完毕,麦苗尚未出土。而这一次,初夏的黑马张庄不仅绿意盎然、活力迸发,村容村貌也焕然一新。村里建起“黑马张庄战斗纪念碑”“烽火黑马丰功碑”之后,又建起了“烽火黑马纪念室”。不论是120师血战黑马张庄,还是朱德总司令两驻黑马张庄,都深深地镌刻在他们的记忆中,让他们亲眼目睹了什么叫为人民谋幸福,什么叫为民族谋复兴。
刚刚走马上任的党支部书记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但对于充实完善纪念室、规划建设红色农村传承红色记忆,却胸有成竹、信心满满。
我想起总司令房东家里那棵大椿树,树干笔挺,枝繁叶茂。房子虽然历经沧桑,但看到大椿树,顿时让人感到无限生机。(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