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我才知道,老家原野上随处可见的蔷子,居然有个文绉绉的名字:苍耳。
这种惊讶,就好像小时候我突然知道二丫、三狗在土里土气的乳名之外,居然都还有一个高大上的大名一样——当然,我也是这样。
我是在读《诗经》时知道的,“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从网络上查看图片后发现,这卷耳就是蔷子。卷耳,就是苍耳。苍耳,被一位妻子寄托了浓浓的思念之情,她边采苍耳边想念远行的丈夫:我采啊采啊采卷耳,采了半天都没装满斜口筐。我心里一直在怀念着那个人啊,不采了,干脆把筐放到大路旁吧。
苍耳据说嫩苗可食,但我从未吃过,在乡下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母亲也不曾知道,蔷子尚嫩时居然可以吃。我牵着牛羊去坡上放牧,也没见过它们啃苍耳。它们更喜欢吃匍匐在地上的那些绿意饱满的草。
苍耳的种子有点像狼牙棒,浑身是刺儿。深秋,这狼牙棒招摇在秋风里,只要人路过,挨着了,便会粘在衣裤上,搭个顺风车,和人一起到处游走。有的中途落下来,掉在泥土里,来年春天,便会萌发出一叶新绿。有的呢,会跟到家里去,被发现后,一粒粒摘下来,扔到院子里。
苍耳还喜欢粘在野兔身上,让野兔实现它们要流浪的梦想。在野地里,我曾见过一只野兔,隐藏在草丛里,正“嘎吱嘎吱”啃一块红薯。它身上,附着很多粒苍耳。我很纳闷,它自己无法摘除,这些苍耳会跟随它到什么时候呢?
儿时,我常摘了家门口菜园旁的苍耳,放在衣兜里,到学校去,课间和同学打闹,随手就摸出几粒,撒在对方衣服上,然后转身就跑。乐此不疲。坐在我前面的二丫,扎着一根辫子,趁她不注意,将一粒粒苍耳密密地粘在她的辫子上。她知道后,很生气,趴在课桌上哭。老师知道了,让我一粒粒摘下来,粘在自己衣服上,然后,又用教鞭轻轻“问候”了我的屁股。
二丫如今在城里做中医,有一次,在小学同学群里,我提起往事来,她却忘记了,只是告诉我,苍耳能祛风散寒、祛风除湿、通鼻窍,对治鼻炎有特效。我却一直在想她扎着一根苍耳辫子,伏在课桌上轻轻啜泣的样子……(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