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岁的高至元，一想起一年前买保健品的事，还是不停地叹气。尽管花的钱并不多，但这件事情却让他很沮丧，很受打击……
“首长才能吃的保健品”
2021年1月4日，高至元收到寄件人为杜力健康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杜力公司”）发来的一个快递，里面是一封信函，内容是杜力公司要出一个新产品，现在给客户免费赠送，但名额有限，想领取产品需要抓紧时间报名。
高至元报了名，不久，该公司给高至元回复说他报名成功。杜力公司之所以有高至元的联系方式，是因为杜力公司在北京有一些门店，高至元之前在店里买过一些东西，留下了联系方式。
2021年1月7日一早，杜力公司工作人员小张来到高至元家，将高至元接至杜力公司。在该公司的会议室里，坐着不少老人，他们都是像小张这样的公司业务员带来的。
主持人李阿城和讲师李有才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他们正站在台上推荐一款叫作“301核基因干细胞”的多肽凝胶糖果，据说这是一款“军转民新科研成果”。李有才自称是“军转民项目部的领导”。
他说，以前只有军队的高级领导才能服用这个产品，现如今有了“军转民用”的机会，咱们才有机会购买这么好的“军队用品”。
现场一直播放着介绍“301核基因干细胞”多肽凝胶糖果的视频资料，他们还在视频播放的间隙，穿插介绍老年人易患的各类疾病。
高至元按照信函提示领取了一份赠送产品后，正准备回家，一旁站立的小张客气地劝高至元坐下听讲座：“毕竟咱们拿的礼品也是厂家给的，拿完东西，咱们就听听课，也算是帮人忙。”高至元不愿拂了人意，便留下来听讲座。
听了半天，高至元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购买讲座主推的“301核基因干细胞”产品。
李有才又让业务员向听众分发材料，向他们讲解“301核基因干细胞”的优势，还播放起了“301核基因干细胞”的介绍视频。视频里说，一位104岁的老干部因为吃了这款产品，还能踢毽子。
李有才介绍说，“301核基因干细胞”多肽凝胶糖果可不只是一种食品，它是“国家、地方部队联合研究的成果，可以修复人体的细胞，是能够治疗像糖尿病之类疾病的药品，疗效很好”。
他还说：“‘301核基因干细胞’产品可以延长10年到20年寿命，甚至对新冠病毒有一定疗效。”
“这次不买就没机会了”
不管老人们有没有购买意愿，讲台上的李阿城已经开始帮台下的老年客户们砍价了：“今天这么多老朋友来了，您看着优惠一些吧，拍一盒送两盒，怎么样？原价7980元一盒，最后我们给到优惠价3980元三盒。”
现场的几个业务员也开始对各自带来的老年人进行游说。
对于犹豫不决的老年人，讲师会和业务员一起上前，劝他们购买。当老人们答应购买之后，业务员便会问老年人要军用的还是民用的，老年人则都说，既然要用就用军用的。业务员还会强调说：“军用的就只有一批，这次不买就没机会了。”
小张游说高至元：“‘301核基因干细胞’多肽凝胶糖果产品针对治疗心脏病、糖尿病、老年痴呆等疾病具有疗效，非常适合您，不妨试一下。”
高至元把自己和老伴的情况跟李有才说了一下，并问治疗老伴的老年痴呆需要几盒。李有才说，这个的确是可以治疗老年痴呆的，需要3个疗程9盒。
最后，高至元决定买回3个疗程试试。但高至元没带那么多现金，小张早有准备，他拎着几盒产品，拿着POS机，把高至元送回了家，顺便在高至元家中刷卡收款11940元。
退休的老阿姨刘夏芸和老伴也患有糖尿病、“三高”等疾病，老伴还患有老年痴呆，老两口四处求医问药，病情却越来越重。虽然子女也提醒刘夏芸别相信市面上的一些保健品，但她还是觉得子女们年轻，没有被这种病痛折磨的经历，理解不了他们的痛苦。
2021年1月，在杜力公司的讲座现场上，一位李老太向在场的老人们现身说法：“我家人、亲戚朋友用过这个产品，用了几个月时间，家里人的老年痴呆病就好了。”
这话让刘夏芸心动了，于是她也消费了1万余元购买了“301核基因干细胞”产品。
“军转民用”保健品背后的话术
杜力公司的这项业务很快引起公安机关的注意。2021年1月17日，北京海淀警方根据线索赶到杜力公司正在举办的一场保健品讲座现场。
警方破门而入时，一个讲师模样的人正面对着PPT给会场人员介绍“301核基因干细胞”保健品。随后，讲师和业务员都被警方带走调查。
警方在杜力公司的客户名单及账本里找到了高至元、刘夏芸等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于是逐个和他们联系。高至元和刘夏芸等21名被害老人才知道自己被骗了。2021年1月18日，李阿城等9人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杜力公司成立于2020年11月初，经营生活食品，经营对象主要是6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
杜力公司的老板叫李琳琳，平时都是她弟弟李阿城在管理公司。杜力公司的8名员工中只有李有才是大专文化，其他人皆是初、高中文化，所以，李有才被任命为讲师。从2020年11月初至案发，李有才一共讲了30多节课。每次讲课都是业务员分别邀请各自的老年客户到会场。
杜力公司的每个业务员都有各自的老年客户。这些业务员普遍能说会道，他们有个习惯，除了叫这些老年人“叔叔”“阿姨”，对那些消费较多的客户，还会直接喊对方“老爸”“老妈”。业务员通过对老人们嘘寒问暖，一来二去，给老年人留下了好印象，牢牢套住这些老年客户。
这些业务员很有一套推销模式，他们平日里跟老年人多聊天，对老人家里的情况了解不少。老年人多数都是从比较质朴的年代过来的，一般都比较单纯。在和业务员简单打过交道后，被问起家庭经济情况和家人的患病史时，老年人多数都会把这些情况如实告诉业务员，不会刻意隐瞒。
但私底下，杜力公司的业务员之间议论这些“老妈”“老爸”用的却是另一套话语：“这个老阿姨有钱，你拿她搞个一两万没问题”，“这老头的老伴是老年痴呆，你就得有针对性地拿治这个病说事”。
案发后，李有才告诉民警，价格几千几万元的保健品，一般的北京退休老人能负担，又好忽悠，很容易相信讲师宣传的治病效果，所以他们才会针对老年人下手。
业务员们私下里聊天，干一年这买卖，行情好的话，回老家能买套房，收入很诱人。
杜力公司被查获时，其主打产品就是“301核基因干细胞”多肽凝胶糖果，公司将这款产品宣传为新型保健品。经过鉴定，这款保健品的成分就是果胶和蜂蜜，对人体也没坏处，但绝对不会有他们声称的治疗效果。
该产品的进货价格一般是一盒30多元钱，或者一套100元左右，经过包装，却被他们卖到3980元一套三盒。关于供货商家的具体情况，相关机关正在核查。
李有才等人对老人们吹嘘说，“301核基因干细胞”多肽凝胶糖果是“军转民用”保健品，但实际上，这都是虚构的。为了编造产品信息，他们专门从网络上收集部队信息、干细胞知识、军民新闻片段，通过包装，串联在一起，做成宣传品，用在产品上。
办案检察官说：“65岁以上的老年人大多不会用微信，获取的新信息有限，他们之前掌握的信息也早已过时，部队对他们来讲，有神秘感，很容易被嫌疑人营销的话术洗脑。”
办理涉老年人案件需要耐心
办案检察官对记者分析说，一般老年人被骗了之后，自己是很难察觉的，这些涉案保健品多使用食品原料制成，虽然不治病，但也很少会有排异及不良反应。
所以，有些老年人总觉得这段时间身体状况还好，可能就是心理作用。针对老年人的保健品诈骗案，多是公安机关通过侦查手段主动发现的。案发后，公安机关再通过嫌疑人的账本、供述、通话记录，一个个比对、联系被害人。
在这个过程中，被害人被骗数额的认定、调取转账记录都需要老人们乃至家属配合，但有的老年人往往表示不愿意报案，就是不希望子女知道此事，怕给他们添麻烦。
办案过程中，检察官还发现一个现象：有些老年人买完保健品，还会要求只把产品的一部分带回家，就是怕被孩子看见或被老伴责备乱买东西。很多情况下，办案人员去跟老人的家人接触进行调查取证，被老人家人知道后，极易引发矛盾。
“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办案人员就要有耐心，要细心谨慎，讲求方法。”办案检察官说。
检察官还发现，犯罪分子还很“敏锐”，非常关注诈骗案件新闻，他们甚至会相互推送公众号上的诈骗案文章。“你看那个公司又被抄了，我们下次注意点。”他们会这样相互提醒，然后不断改进升级诈骗方式和反侦查模式。
2021年7月21日，北京市海淀区检察院对李阿城等9人提起公诉。海淀区法院经审理查明，2020年12月至2021年1月，李阿城等人以赠送礼品为由，将被害人约至杜力公司，以讲座的形式，谎称所销售的产品“301核基因干细胞”具有治疗多种疾病、延年益寿等功效，骗取21名被害人共计12.02万元。2021年10月15日，法院对9名被告人以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七个月到四年不等。
（文中涉案人员和公司均为化名。本文有删减，更多内容请关注《方圆》7月上期）
